白云诗

【尊礼】宗像先生

主题活动文。大概是校园和油彩?

大正paro。第三视角。

试试旧文体。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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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四月来到京都,正是花潮时节。这时节许多人在忙着春游和赏樱,本地的学生们也有闲心成群结伙地出去玩耍。我为了念书,背井离乡,初到此处,感觉十分凄凉。

晴空高照的日子里都忙于打扫宿舍和徘徊于选课。这学校在主修科目之外,还要再选一二艺术课目兼修。我瞻顾茫然,于是便只看课时表和得分表,选了最经济的文学欣赏来修。书可以不必自己买,去图书馆借就行,报告也可以在图书馆里借用纸笔,不比雕塑、油画,还要额外赘入许多花费。对于我这样乡下来的穷学生而言,再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
选这课的多是像我这样的,混分且穷的学生。第一堂课人来得稀稀落落,大家都把杂书偷偷放在桌子下面。课程教授姓宗像,年纪在教授级别里不算大,履历上写他四十岁,他甫一进门,抬着头的学生就都“嘶”地一声,把低头说话的学生也都惊动了,于是齐刷刷都看他的脸,讲话的瞬间也都不说话了。

教授和履历的年纪看上去相差甚远,大约只有三十上下,一表人才,春季的薄外套穿得笔挺,带着细脚的银框眼镜。他看学生,学生也看他,相顾半晌,前排大胆的女生笑嘻嘻地说,“教授,你好帅啊!”

宗像先生于是莞尔一笑,抬手扶了扶眼镜,“各位把书翻到第十页。”

书的前九页都是各种目录与序言,凿凿地言明自己这本教材是何等重要,宗像先生大概不爱捧这种场面,索性全部跳过——与书类似,这时代的教授们大多喜欢语出惊人,第一节课也像序章目录似的,先把身份和盘托出:曾在何处任教、获过何种嘉奖、与某某名流“常有神交”,宛如艺妓出场前先亮一亮花头以壮声势。

宗像先生是此中的异类,简直难中作难,他选的教材不好,《文学的基本原理》,开篇就是“文学与社会生活”,对自己的履历也是只字不提,更不作幻灯之类的科学手段——他的教具唯有一个茶杯,和一本讲义——偏偏他声音这样好听,简直如闻天籁,人又出类拔萃,一堂课居然上得众人飘飘欲仙。

第二周再见,教室里可就盛况空前,我进了教室,几乎吓了一跳,我们教室是大课堂的六边形,就是两个班上课也很少挤满,那天整个教室已经不能用“满”来形容,是几近爆炸状态。还有自带椅子来旁听的,大部分是女生,也有不认识的男生。若是不知情的人,恐怕会以为是志贺或菊池这样的名家到我校来座谈了。

男生被汹涌的女生挤到我这边的后排,我很惊讶,问他们为什么来。

邻座的男生面露尴尬,“宗像先生很有名的,你不知道啊?”

他有名吗?那第一节课怎么没见这么多人来捧场?

再问他们宗像先生何以有名,他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。其实不说什么也都无妨。宗像先生的课上得实在舒服,面对乌泱泱的学生,既不显得紧张,也不过分亲近,令人格外羡慕他的淡定自若。最使人叫绝的是他谈话的节奏,总是开篇先讲十五分钟的概论,再用半个钟头来旁征博引,并且不看讲义,所谈及的文学作品全凭背诵,信口拈来,活像是电影的解说员,可又比无感情念说明书的解说员讲得好听多了。不止我爱听,大家也都像看电影似地津津有味。后面十分钟便用来提问学生,也回答学生的疑问,茶杯放在讲台上,他一面问答着,一面端起水来温文尔雅地饮,末后五分钟,便做一个当日的总结,临到下课时分,听他稍稍提高声音说“今天的课就是这样”,钟声便一定铛铛地响起来。

像是经过精心编排的节目,不多不少,整整的一个小时。我很少见他看表,好像时间和氛围都是随他操控,依照他的秩序乖乖听话地按部就班。他站在那里,宛如一个知识和美的喷泉,一节课汩汩地喷着泉水,让人身心松快。

若说无能庸人是以虚名取胜,宗像先生便是桃李无言,即便他不讲什么光荣历史,大家也是心服口服的。

 

上课的时间是愉快的,期末的时候就不那么舒服了。春季的学年结束,考试是不可避免,宗像先生给我们布置下小论文,须读三部他推荐的作品,再写感想,还得写满三万字。我是摆明了外行看热闹,虽说他推荐的内容里也有短篇小说,读读倒也品得趣味,要写三万字的读书感想,可就真是焦头烂额。我忙着复习考试所需的项目,对这选修的论文简直无从下手,想去请教先生一二,去了几趟教员室,他人又不在。这文学欣赏的作业直拖到最后一日才交,写得乱七八糟,交上去的时候我心中万分忐忑,真觉自己对不住先生一学期的谆谆教导。

果然宗像先生也对我十分不满意,没过三两天,他把我叫去教员室,点着桌上我的薄薄的文章道,“这个写得不行。”

我头上沁出汗来,脸也发热,低着头不敢说话。

他说,“三桥同学,你是因为学资困难,才选这门课吧?”他敲了敲我的作业,“纸是图书馆的纸,这墨水颜色也是图书馆的蓝墨水。”

话说得太是直接,这下我的脸可就立刻通红,浑身汗如雨下,只怕宗像先生立刻就要发作。他拿过一页纸来,放在我眼皮底下,“喜欢画画?”

我瞄了自己的作业一眼,整个脸都炸了。大概是我赶论文的时候无聊至极,苦于堆砌词汇而毫无头绪,便随手在纸的背面边缘画了个小景。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把带画的纸交了上来。

宗像先生倒没生气,反而笑起来,“你不适合文学欣赏,这门课就算你过了。下学期我推荐你另一个老师,你去学画试试看。”

我不意他这样好说话,惊讶地抬头看他,“可学画太贵了。”

话一出口我就想打死自己,这不是更承认了选他的课是图便宜吗?

宗像先生却不以为意,又朝我笑一笑,“你的画……跟他路数挺像,他是个不错的……野蛮人,除了为人粗鲁做事乱来之外,是个好人。”

……为人粗鲁做事乱来,还是个野蛮人,原谅我没听懂这个“他”到底好在哪。

宗像先生把论文交还给我,“下学期你就选油画吧,要是学得好,我帮你申请学费减免。”

我如坠雾中,“可预备的材料我也买不起……”

他眨眨眼睛,“我让他垫着。”

谈话就这样结束,我的文学欣赏得了个人情分数的“良”。并且得到了一个不知是谁的“他”老师的推荐信。

 

夏天终末的时候,我在新学期的绘画教室,见到了宗像先生引荐我的名师,他姓周防。我去的时候,他教室里只有寥寥十数人,大家屏声静气,以崇敬的目光看他作一副素描。我疑惑学生何以这样少,旁边的同学更是惊讶,“周防先生这学期没有开班,你是一年级的?”

于是我便知道他们是高年级的学长了。

这学长人很热心,小声地和我说,周防先生脾气有点古怪,凡他不中意的学生,统统一律退回。教室里这十几个人,都是美术专业的学生,只我一个是来选修的新生。

我越发惶恐了。

那学长问我,“你是怎么来的?”

“宗像教授推荐我来……”

我讷讷地道。

大家互相看了几眼,露出“原来如此”的神色,并且一齐笑起来,七嘴八舌地说,“他引荐的,周防先生肯定没话说。”一面又羡慕地看我,“真走运啊,你小子。”

我不知他们对宗像先生何以这样熟稔,正说着话,周防先生走过来,朝我上下打量了两眼。他人生得十分高大,若细细比较起来,宗像先生倒也不比他矮小,只是同样的身高,放在宗像身上是挺拔颀长,放在周防身上,就显得格外威风,他生一头红发,眼睛比日本人明亮且淡,是特别的金黄色,我疑心他是外国人种的混血儿——他脸上是一副将睡未睡、欲醉未醉的神态,大概艺术家都是这个品格。他搓一搓手里的面包心,把炭笔在另一只手里掂了几下,咻地一声将炭笔朝我掷来。

“你来接着画。”

他指着刚才所作的半张素描说。

我被他金黄的眸子注视,颇感压力,几乎战战兢兢,又不能临阵脱逃,只得硬着头皮看那副未完成的画,是一张背影,并不如何具体,可是总让人觉得有些熟悉。

像宗像先生的样子。

我于是接着他画的部分,将那背影按宗像先生的模样,粗粗地追了几笔。周防在旁边抽着烟。说实话我真是窘迫得要死,简直是拿出生命的勇气,凭着一点点自学的底子在赶鸭子上架。

周防先生看了一会,“你这画的是谁?”

我脱口而出,“不是宗像先生吗?”

我大概窘极了,声音控制不住地格外大,教室里安静了几秒,哄堂大笑起来。

周防先生在那嘻嘻哈哈的笑声中,摸着额前凌乱的碎发,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,那意思仿佛是说,小子有点眼光,一面掉转头去,大声地呵斥,“不许笑!”

他问我,“以前学过画画?”

我说,小学和国中的时候,自学过一点点。因为没钱,就学不下去了。

他露出惊讶的神色,“这个天分可不得了,”说着把炭笔丢给我,“教室的东西,随便你用。”

我擦一擦头上的冷汗,想起宗像先生说他是个野蛮人,真是准确的评价,然而他粗鲁的作风却有种潇洒的格调,不同于宗像先生的温文尔雅,是种不拘小节的豪爽。

 

我的绘画课程就这么开始了。周防先生不爱说话,上课就是他画他的,我们观摩我们的,有时他带一个石膏过来,简单说几句就让我们投入实战,这还算是负责的情况,更多时候他简直图懒省事,把落地窗帘刷拉一声扯开,敲着玻璃道,“调颜色,就调这个窗户外面的,今天就画这个。”

然后他就又埋头于他的创作里去了。

我细看了几次,大约是凑巧,几次素描,他画的都是宗像先生,落笔寥寥,然而形神兼备。有时他在画布上随意地涂颜色,东一笔西一笔,并不能看出是什么东西,过了一会儿,再看他的画布,那原来是一双绀紫色的眼睛。

我亦觉那眼睛似曾相识。

教师如此放任自流,同学又十分亲切,两堂课罢,我便打消了当初的自卑和疑虑,十分愉快地学起绘画来。刚开始我还羞于使用颜料,只敢画画素描,周防先生便不耐烦,把画笔朝我手里一戳,“我说你,光画素描有什么意思,要有颜色,要把颜色往布上泼!”

说着,他把松节油往调色盘里一倒,三下五除二地刮过颜料来,“上颜色。”

说完把调色板向我怀里一丢,又去干他的事情了。

这教学方法十分大胆,简直闻所未闻,我想起宗像先生“做事乱来”的评语,一时间深有同感。他话说到这个份上,我当然无从质疑,于是豪奢地在画布上浪费起颜料来。

我其实是很喜欢画画的。

只是因为穷,梦想什么的,没资格追求。

穷人只配为衣食住行而奔波,为未来的果腹而忙碌。

我曾经一度是这么认为的。

而现在我居然得到这样的机会,能无所顾忌地画画。几个前辈都赞我用色明快,甚至问我要不要考虑转来美术系,周防先生偶尔来瞧,也称赞“这配色不错。”

我鼓起勇气道,“深红和正青,配起来感觉很鲜艳,我就那样配了。”

他看看我,笑一笑,点起纸烟来抽,“边角的颜色是你自己的主意吗?”

我受他眼神鼓舞,“绀紫和金色……我觉得也很好看,虽然有些幻想性了……”

他弹弹烟灰,笑了笑,赞赏地说,“挺好的,就这么画吧。”

那时我正在画一幅星空,想象中的夏夜星空,他称赞我的配色,说到底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,因为这画作出于某种崇拜心态,多多少少模仿了他的作品。

他很喜欢用红蓝两色作基色,印象最深是他画的两只猫,用的是雷诺阿风格的印象派手法——当时我还不太懂得什么叫做印象派,只觉得那画面粗糙而生动,配色也格外大胆,蓝色和红色的两只猫,在夏天的光影里,相互偎依着,互相打量着,生机勃勃地可爱,动人心弦地宁静。

我很羡慕周防先生这一手好功夫。画什么像什么,不是形似,而是神态和情致上的精妙契合,宗像先生说他是个粗人,我却觉得他内心一定有着不可言说的细腻部分。

更何况他这样照顾我,允我免费使用画室里的一切,当然这也是承了宗像先生的情面。

我想他们大概关系很好。

 

我在帮周防先生收拾画具的时候(因为不好意思白用画室,所以我承包了杂务),小心翼翼地问他,“周防先生,你和宗像先生是好朋友吧?”

他眉头一皱,烟卷从嘴里掉下来,我慌忙替他捞住。他接过烧了半截的香烟,深思似地说,“假正经的家伙,一天到晚拿腔作调,总之毛病很多,烦人得不得了。”

我惊讶他居然这么评价宗像先生,不禁大失所望,只好闭上嘴擦地板。一面又觉得他很奇怪,为什么一天到晚地画自己讨厌的人。

倒是几个前辈,经常拉我一起吃饭,吃饭的时候他们谈起两位先生,笑个不停:“你别信周防说的,根本不是那样。”

他们是城里的青年,为人处世都大胆得很,留长发,喝烈酒,私下里对教授也不加敬称,大喇喇地直呼“周防”。

另一个人插嘴说,“我见过周防跟宗像两个人在画室里,天都黑了,你们猜他们俩在干嘛?”他不等众人追问,笑嘻嘻地托起我的手,一节一节地摸我的手指,“他们俩肩挨着肩坐着,周防就这么一节一节地摸宗像的手指头,噢噢,看得我好肉麻。”

大家笑得捶着桌子吹口哨。

我气愤地甩开手,“别乱说!”

他们有点吃惊,不过又笑起来,“生什么气啊三桥,这又没什么,搞艺术的人,没有点恋爱经验是不会有成就的!”他们七手八脚地拍我的脑袋,“你也快去恋爱吧!”

已经是秋天,而天气依旧炎热,仿佛夏天永不消逝。我在学长们的笑语里低下头,潮热的夜风一阵阵吹来,人心也像最末的夏花,在风里摇曳起来。

并不懂得恋爱的我,仿佛也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,窥视到恋爱的秘密。

 

是在什么地方读到过,也许是宗像先生推荐的书里,说人的爱情大约会像白水里冲进的酒,叆叇地浮动,虽不知其滋味,却可见其姿态。

宗像先生来到画室的时候,我堪堪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。

并不怎样电光火石,只是他和周防先生站在一起,好像教室里其他人都消失变成透明,大家都不说话,装模作样地埋头画画。

宗像先生是路经此处,先是站在窗外看,过后就走进教室里来。还不等周防先生说话,他就走到我身边,“阁下不要误会,我是来看看我的学生有否进展。”

我整个人都僵硬了,调色刀和调色盘一齐从手上摔到膝盖上。

周防先生于是也走过来,说,“干嘛吓唬他?这不是画得挺好吗?”

宗像先生便推眼镜,“阁下这是根本没有用心在教,”他仔细地审视我的画,“全是在模仿你,你到底教了没有?”

周防先生无奈地捋头发,“哪有模仿?”

宗像先生指着我的画,理直气壮地说,“画的都是你跟我。”

这话并不可笑,我也确实是在模仿,然而底下的同学俱都抱头痛笑,又不敢笑出声音,都把脸埋在画板后面抖动。

周防怒道,“我的学生,当然像我。”宗像便反唇相讥,“我教的时候好歹还能写出三万字的作业,到阁下这里,就只会模仿,庸师误人。”周防怒且无奈,“领来这里就是我的学生,我看很好,你不要管闲事。”

这话也不可笑,却与平常人家父母争吵很有一点相似,而旁边的学长已经笑得闷声叫娘。

我茫然坐在椅子上,只觉大受打击。他们俩却越吵越高兴,全然忘记旁边还坐着一个我。学长同情地拍我的手,“别在意,我们全都被这么嘲讽过,他们真的不是针对你。”

两位先生大约察觉学生已经乐不可支,宗像先生脸上便有一点尴尬,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拌着嘴,从我身边走开了,朝教室另一头走过去,后面说的我可就再也听不懂,什么“抽象主义”,又是“哈德逊画派”,谈话气氛实在不算友好,可是两人却都显得兴致高昂。宗像先生上课最是守时,在这里谈起话来可就毫无时间观念。

两人又要说话,又怕声音太大打扰到学生,于是向外走到花园里去。

外面太阳很大,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,他们站在稀稀落落的树影下,秋光静好,甚至灼热。而他们仿佛不觉得热,也不嫌烦,就那么站着,说了许久,又突然停住,相顾抬头,又各自低头。

我们收拾画具准备走了,他们还站在那里说着。

我问学长,“他们不吃饭吗?”

学长朝我挤挤眼睛,“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!”

 

之后宗像先生也时常来画室,有时对我的画点评一二,也评其他学生的画,与他上课时的声调不同,因着画室安静的缘故,他着意压低了声音,带着些许的鼻音,咬字轻快爽利,有种出奇的洁净感,听得出那调子是温柔的、舒畅的。他嘴上虽然不大留情,说得却也并不过激。我也渐渐改正了模仿的毛病。只是每每评了一圈,周防先生总免不了要被迫地受几句批判。

第二年学期将末的时候,宗像先生便问我,“要不要考虑转去美术系?”不等我回答,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周防先生,“他资助你。”

周防先生捉住他凌空的手指,极自然地捻在手心里,道,“你自己的主意,别往我头上推,我只管出钱。”

我简直不知该用哪只眼看他们。心里是狂喜的,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。

周防先生松开宗像先生的手,惊奇万分地说,“哭什么,这不是好事吗?”

我的美术生涯,从那里打开了真正的大门。

大学毕业,仍是承蒙宗像先生和周防先生的资助,我又去巴黎进学。临行之前,他二人专程来送我,宗像先生说,“你的画,技巧已经足够,但比起他来,还缺点什么。”

周防先生在旁抽着烟说,“缺点感情。”

我在巴黎留学的日子里,邂逅我的夫人,热恋时节,不由自主地便也画了许多内子的倩影。日后的创作中,时时回想起周防先生的作品,惊觉他画作之中深情如斯,周防先生指我当时“缺少感情”,亦必定如我爱内子一般,深爱他画中之人。始知艺术之创作,无情便无以为继,今时今日想起,愈令我慨叹得遇良师,幸何如之。

 

嘈嘈杂杂,说了这许多,无非是这么些年过来,我从未想过,自己会走上画家这条路,虽未大著其名,总算不负期望,更因此十分感激教导我的两位先生。

上月与前辈在东京画廊晤面,笑谈及昔年往事,他问我,你和两位先生,还有联系吗?

我说难得很,他们退休后我几次拜访,人都是不在。可巧我今夏去阿尔卑斯山写生,遇上这两位老人家在当地游玩——当时还未看出是他们,只觉得背影眼熟十分。

宗像先生并未见老,鬓角略添些许白发,周防先生就更加矍铄,爬起山来手脚麻利,一点也看不出是花甲老人。可见岁月此物,也是爱惜英才的。

前辈大是惊讶,说你去打招呼了吗?

我说没有。

“那何以认出是他们?”

我看着他笑,“背影那样熟悉,两个老爷子握着手在山上走,除了他们俩,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人了。”

周防先生亦如当年前辈所说的那样,时时将宗像先生的手托在掌心,爱惜地抚一抚。

此情此景,真不知让人如何打扰。

我便在他们身后,立起画架,画下那一幕温存情景。

前辈转脸看墙上的画,“就是这一副?刚得奖吧?真是佳作。”

“那也是素材难得的缘故。”

前辈与我相视片刻,不禁抚掌大笑。

大学的年鉴委员会发我信来,邀我写些大学时期的回忆,我别无他忆,唯记得这两位先生。为文一道,我一向拙劣得很,但往事历历在目,草录以为纪念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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